仁波切對我特別包容,卻對自己非常嚴格

仁波切對我特別包容,卻對自己非常嚴格


噶桑巴丁

時間:2020年8月22日‧PM3:00-PM4:00
受訪:噶桑巴丁(洛卓尼瑪仁波切侍者)
採訪:阿尼蔣秋卓瑪、陳惠珍
與會:阿尼蔣秋卓瑪、賴純美、王嵐灝
整編:陳惠珍


*噶桑巴丁:以下簡稱「丁」。

Q:自我介紹

丁——

大家好,我叫巴丁,我是一名禪古寺的出家人。

我打小13歲開始出家,當時出家有自己的意願,也因為受到父母的影響。我們藏族人普遍認為家族裡如果有一位出家人,會將其視為家族的榮譽,我的父母也是這樣的觀念,所以想讓自己的孩子出家;而我自己也是從小非常喜歡出家人的著裝、喜歡出家人的生活。因為這兩方面原因,所以選擇在13歲出家,我今年30歲了,已經出家十七年。

Q:出家之後的生活與經歷?

丁——

出家剛開始的時候,按照我們寺院的流程,要先上書院讀書,我在書院待了兩年。後來因為洛卓尼瑪仁波切的安排,我被派去學藏醫,當時因為寺院缺少醫學方面的僧人,所以我15歲的時候,就跟隨當地一位私人的藏醫世家老師學習了三年。後來我回到書院,擔任書院的記事,當了一年。(2010年)玉樹發生大地震,將全部的生活、學業統統都打亂了,在重建寺院的過程中有很多的工程,因為我小時候上過幾年學懂了點漢語,所以寺院派我到現場擔任了兩年的監工。在那之後,我自願到色達五明佛學院待了將近四年,深入學習藏醫及佛法知識。之後,臨近寺院開光,我回到寺院裡的衛生所,當了兩年的藏醫。在2016年年底,洛卓尼瑪仁波切通知我,有可能要跟他去閉關,2017年年初我就選擇跟仁波切閉關去了。

Q:閉關行前的準備?

丁——

準備,我還是真是一點都沒有準備(笑)。

在16年年底我記得很清楚,仁波切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哪裡?我說我在寺院。他說「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他說:「我有個計畫,但目前你不要跟任何人說,我想到一些人煙稀少的地方去閉關,想帶一名侍者,你願不願意去?這個決定你不要下得太早,你要先問你爸媽,而且你自己要想清楚,在一個星期之內給我答覆。」

仁波切說完,我掛了電話以後也沒有想太多,因為我以前也閉關過,都是一些短期的,三個月、四個月,當時在我想像中那個閉關和跟仁波切說的閉關計畫沒有什麼不同,所以我當時沒有做任何準備。跟仁波切通完電話,當天晚上我回到家跟爸媽說了這件事,當時我爸媽說:「你有這麼好的機會跟仁波切去閉關,你問我們做什麼?」所以第二天我回覆仁波切:「我非常願意跟您去閉關,非常願意當您的侍者。」可以說前期沒有任何準備,就這樣決定了。

之後2017年年初,仁波切給我打電話說你可以從寺院出來了。當時假我已經請好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離開寺院跟仁波切閉關去了。


噶桑巴丁

Q:三年三個月的閉關生活是怎麼樣的?以及印象最深刻的事?

丁——

這次跟仁波切去閉關,和我以前在寺院閉關的場景和生活方式完全不一樣,可說是天壤之別。

以前在寺院,做完自己的功課以後可以自由分配時間,但是這次閉關完全不一樣。再者,在閉關期間,我覺得以前我所知道的仁波切,和我在閉關期間瞭解到的仁波切,是不一樣的。

期間印象深刻的事情,很多很多,我就舉兩個例子。

從來沒想過乞食,張口說不了話

仁波切在接受採訪的時候也說過,我們這次的閉關是一種乞食的方式去閉關。原先我沒有過這種經歷,在我的生活當中我也從沒有想像過要以行乞的方式去閉關。

所以剛開始我們到了那邊以後,仁波切跟我說他的想法,我們得在心裡下這個誓言,然後去履行這件事情。剛開始我出去行乞的時候是真的張不開嘴。第一天,我記得是去了在山腰上的一戶人家,敲完門、人出來以後,我怎麼都說不出口,後來我說我們是在這邊相當於修行的人如何如何,他們給了。給了是給了,可是一天兩天三天四天過去……仁波切也可能看到我有點不情願的這種狀況,有一天早上我起來以後,沒有見到仁波切,到了中午的時候,他回來了,仁波切他是親自去行乞的。從那時候開始,我自己心裡的感觸特別深,因為以前沒有過——自己沒有過,更何況連想都沒想過仁波切竟然自己去行乞,這個事情對我來講印象非常的深刻。

還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沒有進行過這麼艱苦的修行,感覺自己非常疲憊,有段時間我有點心不在焉,或者說有點小抑鬱,那時做什麼事都沒有精神。仁波切也看出了我的狀態不好,有一天下午,他專程叫我去喝茶,在喝茶的過程中,他跟我聊了很多他以前的經歷。仁波切說,他剛從印度回來時,當時我們禪古寺對於其他寺廟來說真的是家徒四壁,所以他發心到內地籌集善款,建造新寺廟。那時候交通不便,從玉樹到西寧就要兩天;再者,到了內地,因為沒有任何推薦人或者認識的朋友,他和他的侍者喇嘛白瑪(已圓寂) 一起,兩個人在城市裡拖著好幾個裝有修法儀軌和修儀軌時用的法器的箱子, 他回憶到,那時候沒有一個固定的處所,今天跑到這裡,明天又跑到那裡,有些時候也會被人攆出來。有時要過天橋,需要先抬一個箱子上去,然後再下去再抬另一個。仁波切描述的場景和畫面,在他述說的過程中慢慢浮現在了我的面前。記得那天下午仁波切跟我說了很多像這樣的往事,也不知怎麼的,那時我的心裡真的舒服了很多。一個偉人的誕生必定是歷經了常人所不及的經歷和事件才能有所成就,之後我自己生起了很大的信心和毅力,才能完成閉關的修行。


想家了,家人是特別特別重要的
還有跟以前的生活不一樣的是,以前覺得對家裡人怎麼樣都行,即使離別很長的時間也不會太想爸媽和兄弟姊妹。我去色達五明佛學院的時候,可以半年不給家裡打電話,自己忙自己的學習,沒有任何(想家的)感覺。但是這次……大概是在半年以後吧,就真的感覺自己好像真成了一個孤兒,這跟以前的生活完全不一樣,電話也不能通、面也不能見,那個時候才覺得家人和父母是特別重要的,特別特別重要,在當下產生的一種心態是,想著自己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順父母,心裡暗下決心一定要比以前做得好。

Q:跟著仁波切一路走來,覺得仁波切最大的轉變是什麼?

丁——

2016年9月的時候,我跟仁波切去過一趟香港,那段時間只有二十幾天,在閉關之前我真正跟仁波切接觸就只有那麼二十幾天,所以我不知道仁波切以前的生活習慣,不太瞭解他。但是在閉關期間,仁波切對我特別的照顧和包容,我以前聽大喇嘛們說仁波切是一個非常嚴格、管教非常嚴厲的一位老師,因此剛開始在閉關的時候,我還是會有點害怕,在他面前一言一行都得非常小心。閉關剛開始仁波切一點都不說我,即使我做錯事情也不罵我,就像剛才我說過的,要不到食物他也會自己去做,他非常包容我。後來,我的心境轉變了,之後有可能他覺得這小子磨練得可以了,就開始讓我做一些規範性的事,比如需要我背書、早晚都要做二十分鐘的禪修,會開始有規矩和有條件地讓我去做一些事情。所以在我的印象中,仁波切一直都是一位非常和藹可親的上師。

Q:被仁波切罵過嗎?

丁——

有,但是那種罵是不一樣的,我心裡面會覺得非常慶幸。我在閉關期間,在仁波切面前受了《入菩薩行論》、《解脫莊嚴寶論》和《普賢上師言教》這三本書的傳承,也在他面前聽受了《入行論》的傳法和教法,仁波切還讓我背了《入行論》從第一品到第四品的全部頌詞。

他對我的這種嚴厲,完全是為了我。剛開始仁波切罵我或者說我的時候,我心裡也會有點不舒服,但是這件事過了幾分鐘以後,會瞭解這件事情絕對是自己錯了,仁波切也不管當時是怎麼說我的,事情過了以後從不放在心上。

Q:三年三個月閉關回來之後最想做的事?

丁——

最想做的還是好好孝順父母,因為閉關期間的每年春節都會特別想念家人。

Q:對未來會有什麼新的規劃?

丁——

未來如果是能做到的,我絕對會盡我的所能,為仁波切及我們的禪古寺去做任何事情。但之於我個人而言,現在我還沒有一個大的方向,或者設想我一定要達到什麼目標,到目前還沒有。

Q:針對這次新冠疫情,請您從藏醫的專業角度給大眾一些建議。

丁——

藏醫中將病種分成四百四十四種,主要分成四大類:第一種,因前世因果所得的病;第二種,現世因自己的生活習慣所得的病;第三種,因魔障會得的病;第四種,不治自癒的一類。從藏醫的角度來講,這次的新冠病毒,我覺得還是因前世或者生生世世眾生所累積的共業。

Q:請對在疫情中感到焦慮和壓力的人們提供建議。

丁——

以佛法來說,如果每個人可以調整自己的心態,這次疫情其實對自己是會有所幫助的,因為我們佛教講無常,在災難來臨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個人到底是在修行還是在偽修行。所以,在這樣的大事件或大轉變的時刻,才可以體現你到底是不是一個修行人,到底是不是一個在學習佛法的人,所以我還是建議,以積極、樂觀的態度去面對接受和這次的疫情,從中去看到這個世界的真實面相(無常)。

Q:跟隨仁波切的感想?

丁——

我以前的確是不太瞭解仁波切的性格,因為我以前沒有太親近跟隨在仁波切身邊,只聽聞過仁波切的性子很急,做事非常嚴謹,但是這次閉關到後來,我對仁波切只有感激和感謝他對我的教導了。

原先我以為仁波切叫我去閉關,只會去一年,頂多一年半,沒想到在沒有任何通訊設備的情況下,待了三年多,這段時間跟仁波切可說是二十四小時相處,所以慢慢瞭解到他是一位非常和藹可親的上師,也是一個非常無私了不起的大德。

Q:閉關一整天的行程?

丁——

早上起來誦早課,接著做十幾二十分鐘的禪定。剛開始修四加行的時候,一天是非常充實的,連吃飯的時間都要抓緊。四加行修完以後,就是看書,之後時間就比較空閒了。

除此之外,我個人一整天的行程是早課、禪修完成了以後,想著要弄什麼早飯;早飯吃完看書,看書的時候我也會想中午要弄點什麼吃的呢?我要向北還是向南?吃完午飯以後,看一會兒書,看書的過程我還是想,晚飯應該做點什麼呢? 我一天的生活,二十四小時就是這樣輪著轉,因為我要準備一天三頓的飯食,所以自己擔心的還是吃的方面比較多一點。(眾人大笑)

Q:請您說一下仁波切在閉關生病時看書的事

丁——

剛開始閉關,我們是在梅里雪山半山腰上一個破舊的木製閉關房裡,那裡以前好像是寺廟的閉關房,聽說後來因為紛爭而沒有人在那裡了,我們就是在那裡修四加行。在修四加行的過程中,仁波切因為急於修完四加行,我們每天四點多就開始磕頭,因為這個原因,也因為那裡的海拔過高,仁波切生病了,期間有好幾次我請示他,希望他去看醫生,但仁波切每次都說:「等等吧,等把四加行修完再說!」過了幾個星期,他就真的倒下了,說話聲音嘶啞,每天吃什麼都會腹瀉,當時真的害怕極了,我很擔心如果真出點什麼狀況,我該怎麼跟寺院交代?所以當時有點強行請他一定要到山下休息,等到痊癒了以後我們再繼續,隨後我們搬到山下,仁波切看了醫生,當時的狀況真的特別緊張。

關於看書,仁波切看書不是一般看書這麼簡單,從吃過午飯,午睡十五到二十分鐘之後,可以一直看書看到晚上飯點,差不多三四個小時不間斷,連續一兩個星期以後,身體吃不消啊!之後仁波切還因為身體的不適,需要調整作息,這期間我也請示過仁波切,希望他不要那麼辛苦,但他每次都會說:「撇下那麼大一座寺院的事務,背負那麼多僧眾的期望出來,不抓緊時間在學識和修為上精進,我自己心裡過不去。」所以仁波切一直都是爭分奪秒地在修持。

Q:您當時的情況又是怎麼樣的?

丁——

呵呵~~我當時跟著他連續長段時間看書,真的支持不住了,我就跟他說,我真的不能連續看兩三個小時的書,畢竟我近視度數高,眼睛不行。所以我後來每次都在看不到仁波切的地方看書,這樣就會有很多放鬆的時間,呵呵。(*編:巴丁小時候眼睛受過傷、開過刀。)

Q:您這次去閉關對父母會特別有慚愧感嗎?

丁——

按理來說,過了過渡期之後就不會特別想家,但我在閉關的第二年、第三年還是會特別想父母,因為我回憶起以前自己做錯事,父母說我的時候,我是怎樣頂嘴或怎樣讓他們不開心的,所以當想起那些事情的時候特別後悔。

Q:最近有回去探望父母嗎?

丁——

很少, 因為仁波切剛回來特別忙,我一直在他身邊服侍他,每天各式各樣的事情,所以從閉關回來到現在大概只回去了四五趟。

Q:想跟父母說的話?

丁——

也沒什麼特別想說的,就是以前特別不懂事,我以後會盡我的所能,做一個好兒子、好出家人,也會讓您們放心的。

丁——

我是第一次接受這種採訪,因為緊張,也因為自己的經驗不足,在這兒給大家道歉。感恩大家。

噶桑巴丁
(洛卓尼瑪仁波切侍者)

噶桑巴丁

13歲於青海玉樹禪古寺出家。15歲跟隨私人藏醫世家學習藏醫,後於色達五明佛學院深入學習藏醫及佛法知識。2017年起擔任洛卓尼瑪仁波切侍者,追隨仁波切完成三年三個月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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